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，在谢凛书房深色的地毯上投下昏沉的光斑。虞青站在书房中央，垂着眼，听着谢凛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。他被叫来这里已经站了五分钟，谢凛除了最初那句“稍等”，再没给过他半个字。
空气里弥漫着文件纸张和昂贵木材的气味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虞青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，不是紧张，而是某种生理性的不适。原主的记忆里，这间书房通常是审判之地。
键盘声停了。
谢凛抬起头，目光如同实质，沉甸甸地压过来。“陈医生把复诊报告发给我了。”他开口，声音平稳，听不出情绪。
虞青的心往下沉了沉。他料到会如此，谢凛需要掌控一切。
“嗯。”他低低应了一声。
“新开的药，副作用可能包括嗜睡和食欲减退。”谢凛的视线落在他比之前更显尖削的下巴上，“体重又掉了两斤。”
这不是询问，是陈述。虞青沉默着。在这种绝对的控制力面前，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。
“下周的家宴，”谢凛话锋一转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，“母亲情绪容易波动。你，”他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“保持安静就好。不需要特意做什么，也不需要说什么。”
虞青猛地抬起头，撞进谢凛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这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，精准地刺中了他一直试图掩盖的恐惧——他们不需要他“表现”，只需要他像个合格的摆设，一个不会刺激到谢夫人的、安静的影子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。最终，他只是重新低下头，声音干涩：“……我知道了，大哥。”
谢凛凝视着他骤然失血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，几秒后，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：“出去吧。”
虞青几乎是逃离了书房。冰冷的指令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绝望。他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，直到被一阵浓郁的色彩吸引。
他停在谢睿的画室外。门大开着，里面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色彩的爆炸，画布上堆砌着大胆狂放的色块，地上散落着颜料管和废稿。谢睿不在，只有一幅几乎完成的大型画作靠在墙边，那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几乎要破墙而出。
和他那几张藏在角落、小心翼翼、线条生硬的素描，完全是两个世界。
他站在门口，没有进去，只是静静地看着。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，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，也照亮了画架上那幅已完成的作品——翻滚的乌云，撕裂的天空，一种近乎痛苦的蓬勃生命力。
“看什么看？”
谢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不耐。他手里拿着两罐咖啡，将一罐随手塞到虞青怀里，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颤。
“三哥。”
谢睿没理他，径直走进画室，目光在那幅画上扫过，又落到虞青身上，挑了挑眉：“怎么？吓到了？”
虞青握紧了冰冷的咖啡罐，摇了摇头。他看着那幅画，轻声问，像是自言自语：“画的时候……也会觉得吵吗？”
谢睿正准备拉开拉环的手顿住了。他转过头，第一次正眼、认真地打量这个总是低着头的“弟弟”。他想起自己创作时脑子里那些喧嚣的、无法抑制的念头和情绪。
“吵？”谢睿嗤笑一声，眼神却锐利起来，“有时候吵得想把一切都砸了。”他灌了一口咖啡，语气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偏执和坦诚，“但只有把它弄到画布上，才能消停点。”
虞青怔怔地看着他，仿佛第一次认识谢睿。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干净的指尖，低声说：“……真好。”
谢睿皱起眉：“好什么？”
“能把它……弄出来。”虞青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种近乎羡慕的茫然，“我的……弄不出来。”
他说的是那些盘旋在脑海里、属于原主也属于他自己的，无法言说、无法排解的情绪。但在谢睿听来，这更像是一种对创作状态的向往和笨拙的表达。
谢睿盯着他看了半晌，突然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，咕哝了一句：“你想弄，就自己动手画，光站着看有什么用。”语气依旧不算好，却少了平日的刻薄。
这时，谢琛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，白大褂已经脱下，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。他看到画室门口的两人，脚步顿了顿。
“谢睿，上个月体检报告，你有一项指标异常，抽空来医院复查。”谢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，他将一份报告递给谢睿，然后目光转向虞青，“你的药，新剂量的，我放在你房间床头柜了。睡前服用，别忘记。”
他的安排细致、周到，带着医生对病人的负责，却也仅此而已。
谢睿不耐烦地接过报告塞进口袋：“知道了，啰嗦。”
虞青则轻轻点头：“谢谢二哥。”
谢琛的目光在虞青和谢睿之间扫了一个来回，没再多说，转身离开。
谢睿看着谢琛的背影，哼了一声，又看向还捧着咖啡罐发愣的虞青，忽然伸出手，有些粗鲁地揉了揉他的头发，把他柔顺的黑发弄得一团糟。
“别整天丧着脸了，”谢睿的语气别扭，“难看死了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回了画室，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虞青站在原地，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，手里还捧着那罐冰凉的、未开启的咖啡。谢睿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、带着点暴躁的亲昵动作，和谢琛公事公办的叮嘱，谢凛冰冷的指令，交织在一起。
他慢慢抬起手，整理了一下头发，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谢睿掌心的温度。
他低头，看着光洁地板上自己的倒影，那个苍白、安静的少年。
然后，他转过身，一步一步，走向自己那个位于走廊尽头、阳光似乎总是难以企及的房间。
咖啡罐外壁凝结的水珠，冰凉地渗入他的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