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张照片背面，她都手写拍摄地点、时间，与一句受访者的“第一次记忆”。

相机后背贴着一张新字条：

「不再格式化，也不再复活。

每一次快门，只能记录一次死亡与一次诞生。」

少年把妹妹的相片放进她的镜头里——

女孩在停尸间被人工心脏复苏，却因为“墓碑协议”永远失去芯片辅助，成为这座城市第一个“合法死亡”的孩童。

少年问：“按下快门，她就不会再醒来吗？”

朴念点头：“照片会替她活下去，而她可以安心死去。”

少年擦掉眼泪，在照片背面写：

“这是我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记住妹妹的死亡。”

快门落下，银盐在日光里定格。

集市远处，有人拉起横幅：

「欢迎回到遗忘的世界」

朴念抬头，看见雪完全停了，晨光像显影液，把整座残破城市一点点浮现。

她把今天冲洗的最后一张底片举向天空——

图像里，没有信号塔，没有无人机，只有一棵枯槐，与挂满玻璃瓶的绳子。

背面，她写下新报道的标题：

《记忆归来之后，我们学会哀悼》

然后在下面加了一行更小的字：

“喻烁，朴凡，死亡终于属于我们。

而我——

继续记录。”

一声“啊”惊破清晨，朴念从弹簧床上弹起，相机背带还缠在手腕。她踩着阁楼吱呀作响的木梯冲下楼，差点被暗室的红灯线绊倒。

灶台前，朴凡正甩着右手，油锅“噼啪”乱炸，空气里飘着葱末与机油混合的怪味——他竟把炸锅的恒温探针错插进老式电磁炉的USB口，电压反噬，整条街区的临时电网跳闸，厨房陷入一片漆黑。

“哥？”朴念愣在门口，借窗外雪光打量他：寸头、耳后淡红小痣、左手虎口那道月牙疤——与冰柜里那具“样本Y-5201314”分毫不差，却活生生站在眼前。

朴凡尴尬地咧嘴：“想给你做豆浆油条，结果这锅……好像比FORMAT还难搞。”声音是熟悉的低频，却带着电流噪点，像廉价扬声器。

朴念没扑上去，反而后退半步，右手悄悄摸向裤袋里的左轮。——“墓碑协议”已生效，所有复活芯片烧毁，哥哥理应长眠在负33米的海底冰柜。眼前的“他”，是谁？

啪。燃气灶自动打火，火苗蹿起，映出朴凡的瞳孔——虹膜里闪过一行微不可见的白色代码：「ghost//5201314//trial」。不是人眼，是早期原型机的投影层。

“你不是他。”朴念拔枪，扳机扣到一半。

“我是他留给你的‘使用说明书’。”朴凡举起油渍的手，掌心裂开一道细缝，弹出薄如蝉翼的石墨片——正是那枚U盘的另一半。“墓碑协议只焚毁了‘复活’，却把‘记忆’吐了出来。我，是最后一帧缓存。”

石墨片在空中投影出倒计时：00:09:59，背景是喻烁站在信号塔顶端、对她做快门手势的那张照片。下方滚动提示：

【可选操作】

A. 把石墨片插回相机，完成‘最终显影’——所有被FORMAT抹去的原始底片将一次性冲洗，世界将记住每一次被删除的暴行，但也将永远背负这些记忆。

B. 把石墨片折进左轮弹巢，开枪——子弹会击穿缓存，永远封存那些记忆，世界获得白纸式的明天，但再无证据。

“哥哥不能替你选。”投影里的朴凡微笑，像十年前送她第一台胶片机时那样，“可喻烁让我带句话——”

他模仿喻烁的声线，轻轻道： “镜头可以记录，也可以赦免。

记者按下快门的那一下，

既是‘记住’，也是‘允许忘记’。”

火苗舔着油锅，葱末变黑，倒计时走向 00:05:00。

朴念抬眼，望向窗外：记忆集市刚开张，人们在枯槐下排队，等待把自己的便签塞进玻璃瓶；更远的地方，少年抱着妹妹的遗像，站在晨光里，对她点头。

她低头，把左轮打开，取下那枚刻着「FOR P.N.」的子弹，将石墨片对折，再对折，直到它变成一枚小小的黑色底片。

然后，她拉开相机后盖，把黑色底片压在最后一张空位，合上。

“我选C。”她轻声说。

倒计时停在 00:00:01，随即熄灭。

朴凡的投影笑了笑，像雪被阳光擦掉。油锅“嗤”一声冷了，厨房只剩炸糊的葱香。

朴念举起相机，对准空无一人的灶台，按下快门——

咔嚓。

底片仓自动吐出一张全黑的相片。

背面，缓缓浮现一行白字：

「让黑暗留在黑暗，

让光去决定光的边界。

——P.F. & Y.S. & P.N.」

她走出厨房，把那张全黑照片贴在集市的布告栏正中央，旁边用粉笔写：

“今日起，记忆与遗忘，

都归人类自己。”

晨钟敲响，雪又开始下，却不再为了掩盖，而是为了洗净。

雪后的第六天，城市仍没有来电。

朴念把相机挂在胸前，乘一辆人力三轮穿过废弃高架，去往老城西的“回声唱片店”——那是她记忆里，喻鑫曾为她庆生的地方。

可越靠近目的地，她越发现街道陌生：

橱窗里挂着2027年的海报，而她分明记得，去年才是2024。

时间像被抽走三格底片，空出的部分，用别人的画面强行补上了。

回声唱片店的卷帘门半掩，门把缠满褪色磁带。

她弯腰钻进去，屋里没有灯，只有一台蓄电池驱动的胶片投影机，正无声地循环播放：

画面里，喻鑫穿着她从没见过的黑色高领毛衣，站在信号塔未竣工的钢梁上，回头冲镜头笑——

背景时间戳显示：2025.12.24 17:20。

那是塔毁前整整一年。

投影机旁，有只铁盒，贴着她自己的笔迹：

「如果找不到喻鑫，打开我。」

可她不记得写过。

盒里是一卷Super 8胶片、一张车票——

车次：Ω-5201314

始发：节点Ω（海拔520米）

终到：回声唱片店（负33米）

发车日：今天。

背面用红笔圈出：「末班，单向，不可退票。」